“姨母！”

   衛寶珠鼻子發酸，飛快起身跑過去抱住她，倒惹得明華一陣好笑，她輕拍這小丫頭后背，取笑道，“剛剛說話還像模像樣，我還終于感嘆你長大了，怎么一眨眼又成了個孩子似的？”

   “在姨母面前，我永遠是一個小孩子嘛！”

   衛寶珠撒嬌道，一面偷偷擦去眼角的淚水，她自小在皇后娘娘身邊長大，她一直寵她教她護她，說來跟娘親也差不了多少。

   前世，她為自己操心打算到了最后一刻，偏偏自己不爭氣，讓她臨去都不安心。

   那時侯她已經病得很重了，聲音嘶啞，臉色也灰敗難看至極，卻還不放心的拉著她的手道，“嬌嬌，衛家風頭太盛，除了太子，哪個皇子上位都不可能安心，李熾……他雖陰沉了些，但會對你好的。”

   想起那時她因為聽信了別人的話而始終不肯答應，衛寶珠恨不能打自己一耳光。

   再后來，歸家的她選了三皇子，太子則越發失了圣意，主動請旨去駐守西北，徹底退出了朝中的皇權爭斗。

   李晟則借著她父兄的權勢，在這場爭斗中徹底站了上風。

   ……

   “傻孩子。”

   明華摸她的額頭，溫柔道，“想什么呢？頭還疼不疼？熱都退了嗎？”

   “沒事，我都好了。”

   衛寶珠乖乖的讓她確認，明華卻還不放心，“紫舒，你再讓蘆太醫過來瞧瞧。”

   “娘娘，蘆太醫昨兒領旨去瞧太子了，如今估莫還在元啟殿呢！”

   紫舒姑姑笑，“我看小小姐是真大好了，待會肖御醫來請個平安脈也就是了。”

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明華神色淡淡，雖然同意了她的建議，卻又補充道，“如果嬌嬌有什么不舒服，你們也不必避忌，直接去元啟殿請人……就說是我說的。”

   “是！”

   紅裳答得飛快，惹得衛寶珠瞪了她一眼，她卻不以為意的笑嘻嘻過來奉茶，給明華上的是她平日里不常喝的雪參茶。

   “你這丫頭倒細心。”

   明華看了一眼笑道，她昨日犯了頭風，今天只能用些溫補之物，難得她竟準備了。

   “謝娘娘夸贊。”

   紅裳笑著行禮，然后又不失分寸地退到一旁，好讓她們講話。

   這一屋子熱熱鬧鬧的，沒有誰理會衛萱，她在一旁即尷尬又不甘，試了好幾次都沒找到合適的插話機會。

   好不容易聽她們聊到最近要辦的花會，衛萱瞅空子湊了句趣兒，“娘娘是牡丹之王，想來會讓那些名花都失了光彩。”

   “大膽！娘娘也是你能比來比去的？”

   紫舒厲聲喝止了她的話，衛萱嚇得跪了下來，“臣女不敢。”

   “看來嬌嬌剛才的話還是沒讓你聽明白。”

   明華輕輕放下杯蓋，看著她淡笑，“既如此，宮里教導不了你了。”

   “傳我旨意，衛豪長女衛萱口舌輕薄，即日送出宮，讓衛大夫人自行管教。”

   不行！

   這樣被送出去，她之前經營的好名聲就全毀了！家里人也會因她而抬不起頭來！

   衛萱駭得魂飛魄散，下意識地就看向衛寶珠，想要這個向來好說話的堂妹幫忙求一求情，然而她卻看也不看自己，神色更是冷淡不似尋常。

   衛萱恨得咬牙，剛剛那話根本就沒什么問題，若是衛寶珠說出來，說不定還會得一聲贊，偏偏換了她就……

   她們分明就是針對自己而已！

   “娘娘，臣女知錯……”

   她當機立斷想要跪下，卻被紫舒姑姑一把架住，在她耳邊輕道，“姑娘這是想抗旨？”

   衛萱心頭大怒，到底不敢再分辨，只能心不甘情不愿被領了出去，明華笑看向衛寶珠，“你不求情？”

   “我知道姨母是為我好。”

   衛寶珠乖乖回答。

   “這一病，人倒靈醒了不少。”

   明華失笑，衛寶珠不好意思地靠過來，小聲道，“以后還要姨母多教我。”

   “你現在不懂沒關系，可以慢慢學。”

   明華輕輕撫摸她的頭發，“總歸還有我護著你。”

   可是誰也不會想到，明年她就會一病不起，在她及笄禮前溘然長逝。

   衛寶珠眼眶一紅，打算等會兒找蘆太醫聊一聊，讓他好好盯著姨母的身體狀況，怎么會突然就不行了？是不是有什么隱憂之前沒有查出來？

   不過想到蘆太醫，她倒想起了另一個人，不由得問道，“姨母，太子殿下也生病了嗎？”

   “你說呢？”

   明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，見她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樣，嘆了口氣，“你既然想知道，何不去看看他？”

   “可以嗎？”

   衛寶珠小聲。

   “有何不可？”

   明華摸了摸她的腦袋，柔聲道，“以后姨母不在的話，他就是那個能護著你的人。嬌嬌，姨母沒有孩子，他雖只是養在我名下，平日里也不得我喜歡，但到底是你表兄。”

   衛寶珠鼻酸點頭，這話上輩子姨母就跟她說過許多次，她從來沒有聽進去，如今卻終于懂了。

   “姨母，你放心，我會和表兄多親近的。”

   她依偎過去輕聲道，“以后，我不會再犯傻了。”

   送走了皇后姨母，綠蕊正好端了她要的荷花酥和蓮藕上來湯，衛寶珠看著那甜膩膩的食物實在沒有胃口，突然想起來什么，眉開眼笑道，“把它們找個盒子裝起來。”

   綠蕊愣了愣，聽從吩咐裝好了東西，衛寶珠本打算讓紅裳跟著，但看見她眼底的黑青又有些于心不忍，只得看向綠蕊道，“你同我去元啟殿。”

   “什么？”

   綠蕊大驚，“小姐你怎么突然想去那里？你向來都不是避之唯恐不及嗎？”

   “是姨母的旨意。”

   衛寶珠不想與她多說，直截了當地中止了談話，綠蕊臉色不太好看，到底沒再出聲。

   元啟殿離她的碎雪軒并不遠，經過一個小花園就到了，門口的小內侍正苦著臉清掃落葉，看見她來驚訝地張大了眼。

   “小夏子，怎么輪到你做這種粗活？”

   衛寶珠停下腳步，好奇道，小夏子雖然品階不高，好歹也是太子身邊的貼身內侍，這院子里的人都歸他安排。

   “殿下罰我呢！”

   小夏子苦笑，一面又有幾分試探地問道，“姑娘這是來看我們殿下的？”

   “嗯，聽說他病了。”

   衛寶珠接過綠蕊手中提籃，舉起來笑道，“我來給他送些吃的。”

   “姑娘快跟我進來。”

   小夏子大喜，他這回有救了，終于可以從清掃整個元啟殿這件苦差事中解脫。

   他已經第八百次后悔自己昨日不該胡說，明知道衛姑娘在太子心中是什么份量，偏偏還自尋死路說什么不值得，雖然是為殿下鳴不平吧，可這也是他一個下人能說的？

   只要殿下喜歡，那就比什么都重要，他只有盡量幫著助著，這才是本份。

   這一頓悟，小夏子輕咳了一聲，開始嘆氣，“衛姑娘你來了就好了，殿下這幾日胃口不佳，誰都勸不進去多吃兩口，偏還撐著要處理政務，整個人都瘦了一圈。”

   “你放心，我帶的他肯定會吃。”

   衛寶珠信心滿滿，上輩子她可是從那談話里得知了不少訊息，比如這個看上去陰沉難測的太子，私底下居然愛吃甜食？

   這荷花酥甜膩膩的，他肯定喜歡。

   “那是，姑娘帶的，殿下沒有不吃的。”

   小夏子笑得意味深長，伸手將她迎進大殿，“姑娘，請。”

   衛寶珠笑著道謝，等踏進門口才猛然一頓，看著那個伏案而書的少年咽了咽口水。

   兩輩子算起來，她好像已經好久沒有見過他。

   無論之前怎么信心滿滿，在見到他的這一瞬間，她不得不承認，自己還是有些害怕。

   許是因為養病，李熾只穿了一身白色寢衣，墨發半束在腦后，露出一張清俊而輪廓分明的臉來，鼻梁高挺，深黑的眉緊緊皺著，仿佛下一瞬就要把桌子上的奏折摔出去。

   察覺到殿內的動靜，他不太耐煩的抬頭剛想斥責，就看到嚇得后退一步的衛寶珠，猛地一下子站起來，差點不小心撞翻桌上的硯臺。

   他慢慢將筆歸置回原處，情緒也平復了一些，再抬眼已是淡然無波，“你怎么來了？身體才剛好……這不是胡鬧嗎？”

   衛寶珠抖了一抖，有些緊張道，“姨母，姨母讓我來看看你。”

   果然……

   李熾唇邊露出一抹自嘲，垂下眼坐回原處，“現在已經看過，可以回去了。”

   衛寶珠鼓起勇氣，“殿下，我給您帶了些吃的，您要不要試試？”

   李熾下意識就想拒絕，抬眼卻看到眼前小丫頭忐忑不安的樣子，到底心軟了一瞬，“……也可。”

   衛寶珠喜笑顏開的過去獻寶，“這是蓮花酥，這是蓮蓬湯，又好看又解熱，還能開胃口，最適合現在的殿下吃了。”

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李熾淡淡的，看著面前漂亮的餐點興趣不大，下一瞬卻被那人的動作吸引了注意力，“你做什么？”

   “給你加勺蜂蜜呀！”

   衛寶珠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，然后低頭將湯攪了攪，甜甜笑道，“殿下不是習慣甜湯要多加勺蜜嗎？已經都好了。”

   她竟有留意到……

   李熾心頭翻騰，握拳輕咳一聲，掩住了唇邊浮起的笑意。

   “殿下先用，我去找蘆太醫問幾句話，就不打擾您了。”

   見他果然喝得順暢，衛寶珠松了一口氣，準備起身告退，卻聽見清脆的碰撞聲響起，抬眼少年已是滿眼陰鷙的放下碗，“你找蘆太醫做什么？”

   衛寶珠被他的突然變臉給嚇到坐了回去，哪敢說是擔心姨母的身體，但她這吞吞吐吐的模樣卻更加深了李熾的懷疑，冷笑道，“你想去問五皇弟的傷勢情況？”

   什么？

   衛寶珠一愣，李熾目光沉沉地看著她，眼底開始聚集怒氣，“你放心，不過一點劃傷，還死不了。”

   “我，我只是想問問，殿下您，您的傷勢……”

   衛寶珠不知道怎么靈光一閃，結結巴巴地解釋道。

   問他？

   李熾一愣，看向她的模樣有些古怪，“你……擔心我？”

   衛寶珠乖乖點頭，李熾壓了壓上揚的唇角，“孤沒事，不過十鞭而已，只是你也太嬌了，這都嚇得病了一場。”

   衛寶珠有些羞窘，李熾看了她一眼，補充道，“……不過你也不必害怕，既然過了，父皇就不會再提起，只是下次莫再如此頑皮捉弄宋太傅了。”

   ……啊？

   衛寶珠呆住，李熾留意到她模樣，突然狐疑，“你不是忘了我這十鞭子是為了替誰頂包吧？”